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年年有今朝
我总是怀疑,那些我们曾经或依然念念不忘的是否真的在某一日终有回响?
我想自己还是太过年轻,年轻到不足以谈论起情感这样一个宏大复杂的话题。但我也渐渐明白,一个人在每个人生阶段的想法对自己而言都是独一无二且至关重要的,无论这种想法回头看时会显得多么自以为是甚至荒唐可笑。实际上两个人没理由也没立场去互相褒贬指摘对方的想法,不同阶段的同一个人也是。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也不能一次踏进两条河里,所谓醒来可能是另一个梦,所谓死去或许是回到故乡,所谓成长有些像是幻想,所谓理解大概只是妥协。当有天,你和从前的你四目相对,互不相识,你们谈论起理想与人生,幸福与意义,存在与追求,你们谈论的,好像不再是同一回事,于是,你们苦笑摇头,错身而过。在这之后的某个午夜忽然醒来后的一两个刹那里,你不知何时何地,再两个刹那,你就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孤独。
从远古走来,人类一直孤独,也一直寻求解药,但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深埋在简陋灵魂下的孤独基因并没有在红灯绿酒,歌舞升平的摩登时代里有丝毫消减,相反地,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酒色财气,声色货利对当代人精神领域的鲸吞蚕食大大提高了人们对于快感刺激的阈值。我们越来越不能被满足,越来越挑剔和脆弱,表面快要溢出的热情无法掩盖内心滴水成冰的冷漠。真挚的感情渐渐成了对人生奢侈的期待,全球在一点点变冷。
情感大概有友情亲情和爱情,它们有所不同,但我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给出明确的界定,因此也就囫囵谈谈。
朋友是个高尚的词,唯内心坦荡,灵魂共鸣的人可互相称呼。除此之外,它也别无要求。陌生人、情人、亲人之间都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之间都可能拥有友情。但可能并不意味着容易。如果“三杯酒下肚就可以唤你朋友”那人人都应该酗酒。只是残酷的是,连李白这样金樽不曾空对月的人终其一生的朋友也屈指可数。其实我们可以感觉到,点头之交的背后是人际信任的日渐式微,是慵懒和畏惧的不断侵蚀。我们何尝未曾幻想让阳光温暖赤子之心,只是寒风烈烈,削肌切骨,我们终于还是用谎言和假笑裹起了自己,一点点地变成了他人眼中的地狱。我们肤浅地交往着,苟且地谈论着,面目可憎地踽踽独行着,又神情悲愤地感时伤世着。我们有了点赞转发评论这样虽缺乏诚意却不费心力,虽古怪畸形却蔚然成风的交往方式,便不再常常有饮茶话旧,把酒问月的真情。我们有了夸张扭曲却博人眼球的社交平台聊天表情后,只要手指灵活,各种面具转换自如,嬉笑怒骂更是信手拈来。低头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情中人,抬头却是个面部僵硬的冷眼看客。富贵时誓同生死的称兄道弟回头来却是患难时避而远之的泾渭分明。我很早就已不信,世上还会有许多真正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而至死不渝的人,后来我又开始怀疑,这样的人真的能有幸遇见值得这份对待的彼此吗?
亲人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感动和羁绊。我们在漫天风雪里找到一间草庐,草庐里的人与我们共享维系生命的资源,我们彼此取暖,感激与爱护让我们紧紧相依,度过一个又一个短暂的冬天。我们忽远忽近,却不离不弃。我们始终没有离开草庐。被迫或胆敢离开的一小撮人也都接连死在了天地的肃杀中。我们更加不愿离开。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我们依然没有离开。这让我不禁可耻地怀疑,这莫非是一个温柔的阴谋,一个甜蜜的枷锁。这样想着,我感到良心受着火烤一般。我又忍不住去问,孙悟空之所以是齐天大圣,莫不是因为他从石缝中出来?这样想着,我又感到无比地煎熬。毛主席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既然真豪杰都立如斯言,那我大概是杞人忧天了。
情人是寂寞最好的解药,也是世上最高明的毒药。荷尔蒙引起的快感虽不比海洛因,却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堕落。当女孩们白花花的大腿在我身旁耀眼地摇晃时,我感觉自己体内发生着一种奇异的变化,肾上腺素上去了,心不累了,神不乱了,难题不得解也不悲观厌世了。岁月是安平的,时光是静好的,阳光是温暖而不刺眼的,花儿是芳香而对我微笑的,屡试不第也愿意抱柱而死,天下纷乱只甘心化蝶双飞。我忍不住歌颂,忍不住赞美,忍不住向全世界夸耀这无与伦比的好东西。我也因此忘了我一点点流逝着的生命,好像一切可以永恒一样。我想这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独一无二的恩宠,世上一定找不到第二样东西能让我那般快乐了。直到大腿们远去了。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们所眷恋的,究竟是那一双双无比香艳的大长腿,还是那时的阳光和鲜花呢?如果换一双腿,我们会有同样的兴奋,还是有所谓情深缘浅的凄怆,抑或是比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愉悦呢?柏拉图说,爱情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那么治愈我们的究竟只能是她们还是恰好是她们呢?当我铿锵有力地质问完毕时,不禁感到内里空乏,底气不足,于是我红着脸在心里汪了两声。
鲁迅先生曾说,无尽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真是一种浩瀚的真情啊。但我怀疑,那是些无数无尽的无所用心的对象。
日子很快,很多东西在变化,我自己也是,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每当问起自己这一生当如何度过,便又想起那句"陆然,你真的认为,在普通生活之外,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接着就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怎么想,正如已记不起过去的自己怎么想,所以唯一可做的就是,记下来当下的想法。但我知道这也是徒然,因为我已很难理解从前的自己偶有感触而兴致盎然地写下的东西。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老想写点啥呢?因为毕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对抗,那不存在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