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1年大年初一,异地过年有些伤感,时间空闲情绪合适,便想再做一次尝试,尝试在今天写完这份2019年4月初新建的,陆陆续续填充内容但未曾真正结构化的文档,尝试在今天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我要在这里,整理我曾思考和见识过的,关于自由、死亡、孤独与无意义,关于如何生活,关于如何面对自我、他人和这个世界。希望此文成后,我能够全身心投入真实的生活,不再执着存在的意义。
死亡焦虑
在这一系列主题中,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是死亡。从大约五六岁开始,一个事实开始浮现:凡人皆有一死。然后一个问题开始困扰:存在有何意义。
完整的逻辑链是:一个人活着,然后死去,他自己自然是死了,不能再感知或影响这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的任何形式的影响也大概率将随着其他人的死去和时代的变迁而最终了无痕迹。即便有幸留下痕迹,这痕迹本质上也已与他毫无干系,因为当人们提起一个痕迹时,会谈到一个名号,一个故事,而这一切都与那个创造这个痕迹却已经消失的人其实没有半点相关。
深层的逻辑是:如果一个东西不能永存,那么它没有意义。
那么如果,如果我能够永生,所得永有,所施永存,那么生活会有什么改变?我会觉得一切有意义吗?我想不会。我所要做的依然是饮食、睡眠、劳动、思考、娱乐,我所享有的依然只有此时此刻,由饮食、排泄、运动、亲密关系、内在的自我肯定、外界的正反馈引起的愉悦不会因为以后还有无数次发生的机会而增强。相反的,所有刺激因反复发生而索然无味,快感阈值不断攀升,有限的人身无法得到无限的满足,一切永存迟早成为困扰,那时厌倦会生起,就会开始考虑自杀。感官享乐在无限中达到极限是显然的,智力满足也是如此。如果有人从秦皇汉武的年代活到今日,他会看见很多故事,但它们的实质并无大不同,厌倦几乎也是必然。对于整个人类社会,人们也许有雄心一同创建一个伟大繁荣的时代,但当个体感到厌倦而结束永存,繁荣于个体也不过是一场春梦。当然,永远有人年轻,为永存而欣喜与为永存而痛苦的故事每天同时发生,这其实和如今的生活无二,每天都有人享受生命和考虑自杀。
当然,无限的存在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在无限可能里是不能有什么论断的。所以总的来说,永生比速死来得有希望,但更大可能还是永存难以被承受。
所以,永存也不一定能带来什么意义。
问题要回到意义这个词。说是意义也好,或是目的、作用、价值、最高目标、最重要的东西也罢,到底指的是什么呢?对我来说,我想要的意义应该是一种绝对的意义,一种无视世事变迁的、永恒不变的价值。因为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有这种意义,所以我举不出例子来。
虽然不太情愿,但我慢慢承认了。相对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意义,运动的世界里没有不变的价值。
无神论
有些人相信有更高的主宰,他们赋予人绝对的意义,人应当按照这种意义去生活。这种绝对的意义就像公鸡的意义是打鸣,母鸡的意义是下蛋。无论这些人是发现了真理还是自欺欺人,我都无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即使是作为公鸡母鸡,我确实是要打鸣下蛋的,这也确实是我存在的原因,但我不会喜欢以这种被赋予的意义去过我的生活。打鸣下蛋是我的原因,但不会是我的追求,而阳光草地觅食求偶才可能是活着的动力。
我只能活在命运之内,并且,在命运之内,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是彻底自由的。在今天,我所唯一相信的命运,就是死亡不可避免。
存在主义
几乎不可避免地,存在主义在某个阶段进入我的视野。当我看到有人勇敢地宣布“存在先于本质,人生是荒谬的”时,我在沮丧前是为之振奋的。
发生的就这样发生了,存在的就这样存在了,除了人的生存外,世界是没有意义和任何预定义规则的。道德、灵魂、信仰、习俗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试图自圆其说的故事,并没有天然的正确性,人也没有任何义务去遵循他们。如果愿意,一切都可以给予意义,但事实而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提供意义。
也就是说,虚无,就是我们所存在于其中的这个世界的唯一本质,无论这一本质是否被发现、被接受。
一个人看到并接受了生命荒芜,一切都无意义的真相,走向虚无主义几乎不可避免。但虚无主义这条路走到头也还是黑的,可以称之为没有出路。
虚无主义者如何自我拯救?自杀自然不可取,那么就只有享乐主义。简言之就是,来都来了。
其实诚实而言,每一个人类个体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快乐的追求。个体快乐的来源各异,追求的形式也各有不同。如果个体在追求快乐时给其他个体也带来享受更多更大快乐的机会,那么这个人会被认为是好人,其所作所为被认为是好的,这个人也从这种社会评价中获得另一种形式的快乐。反之则逻辑相似,被认为是恶的个体因社会评价甚至社区强制行为而被施加痛苦或剥夺获取更多快乐的机会。
人类,尤其是持有我国传统观念的,通常倾向于不强调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快乐。因为资源总量有限,大多数普通人类能够从中获得较大快乐的行为都更可能是侵占他人享乐的机会而非创造更多可被享受的快乐,所以我们的传统文化强调克制节俭,以此鼓励那些省出快乐来同大家共享的个体,排挤那些只顾自己享乐而侵占集体快乐的个体。
群体不约而同地形成善恶观,个体从出生起就不间断受其浸染,以之为行为准则和思考方式,逐渐在赤裸的生存之上构建起层层叠叠的信条、原则、标准、底线、自我要求、道德评价,以此自我束缚、相互绑架。这种现象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是集体环境使然,它使社会趋于并保持稳定,也使个体忘却生命真相徒增莫须有的痛苦。
几乎所有的道德评价都是这样起作用的。人像是挂在悬崖,连接坚实土地和无尽虚空的是道德这副手铐。因此可说道德是堕落前的底线。但道德是虚构的,所以人的本质是堕落的。没有人能够挣脱这点。另一方面,没有人能够拒绝好的感受。每个人都靠饮、食、男女的快感,他人的理解、认可、尊重,自己的幻想、执念、希望苟延残喘,无一幸免。那么不如拥抱它们。我就是要快乐,如果存在还谈得上有什么目的,也就只有在快感中湮灭了。
因此我看,诚实的三观应该如此自述,世界是走向虚空的偶然,价值是自欺欺人的幻想,人生是独一无二的盛宴。
浑身充满快感的存在
幸运而常常未被发现的是,彻底的虚无给予人彻底的自由。因此,时时处处不能忘记,人是自由的,人可以选择。当我们觉得自己没有选择时,实际上说的是这种选择的结果我无法承担或是不愿承担。谨记这一点,虽然面临的处境还是一样,但是思路和心态就会豁朗许多。
我们可以选择,生命里所有的选择构成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任何选择都是可以的,但为了更好地生存,我们应当,也能够,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自己认为好的生活方式。那么,应当以怎样的标准来选择合适的生活方式呢?
萨特说:在不存在和这种浑身充满快感的存在之间,是没有中立的。如果我们存在,就必须存在到这样的程度。
李银河说:用一般的标准来看,激情是存在的上佳状态;用苛刻的标准来看,它是存在的唯一状态。
李银河还说: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自由地去爱自己喜欢的人,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我的人生宣言。
这就是说,他们都认为,当意义无法作为选择的准则,人只能依靠欲望,或者说是激情。
激情比占有更适合用来具体化欲望,激情含有更多的非理性,更普遍存在。人或多或少对某些人或事物能够产生激情,在激发和享受这些激情的过程中,人真正活着。存在的方式应当以创造更多更强烈的激情为原则,这大概便是享乐主义的雏形。
以上这种思路是危险的,因为一个人认为享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又认为道德和风俗是无需顾忌的,那么这个人做坏事而最终变成坏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在如今,大多数坏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很多先哲企图告诉人们,没有信仰是不幸的,是危险的,是可悲的,即便真的如此,对于一个怀疑一切,无所相信的人,信仰如何可能呢?没有信仰顶多自己苦恼,但如果信仰享乐,事情就可能变坏。一个人为了获取更大的快感而不择手段,不计后果,那么这个人离毁灭就不远了。比较典型的故事是电影《金瓶梅》所展示的,所有人追求男女之事的更多的享乐,最终因为有限的人身无法承受无限的极乐而不得善终。这是享乐主义者的人生缩影。如果一个人在享乐主义的道路上走得足够明确,足够坚定,足够聪明,足够快,足够远,那么他很大可能不得善终。
然而,这对他们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不得善终只能说明他们把自己的人生理念贯彻得足够好,以至于根本不需要那样长的生命。对他们而言,总的来说,一切是值得的,人生是无悔的。
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在电影里各主角的死法中,极乐和极苦是并存的,所以他们临终时的心态恐怕难为人所知。
所以,如果享乐主义是唯一的出路,那么做一个怎样的享乐主义者呢?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欲望和人的关系有两种,一是欲望驱使人,人成为欲望的奴隶,二是人与欲望共生,在满足欲望的过程中体验存在。这两种关系在客观上并无区别,都表现为人付出努力来满足欲望。它们的差别在于人的主观感受,即人是否能够意识到自己和欲望的关系。
第二种关系中的欲望一般要较弱,比如吃饭,睡觉,占有和消费。
欲望本身没有好坏,我们为满足欲望所做的事才可能有所谓的好坏之分。人很难控制住较强的欲望,除非是自毁的,比如搏击俱乐部,比如时间规划局里把时间都给男主的富人,他们是在清醒的毁灭。这是现实中较少见的,是一种极高智慧的自我挣扎和无法妥协。而生命,实际上是接受和妥协。
我认为奉行享乐第一的人主要有两类,狂风暴雨与细水长流。这是各人自己的选择,我也有自己的一些思考。我倾向于持续获得激情,而非获得更大的激情。因为一方面我本性警惕狂热和极端,另一方面人的局限性导致人在单位时间内所能承受的快感是有限的。所以,对我来说,做一些喜欢做的事情来持续葆有激情,和一些特别的人相处来持续产生愉悦,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存在的过程没有任何其他更多的意义。生命听起来如此荒凉,但这是真相,且对短暂人生而言也已经足够。当然,一些观念、习俗、道德根深蒂固,哪怕我知道它们并非必要,我并不愿意可能也无法抛弃它们,譬如一些特定的社会责任。
另外,享受激情是感性的,但追求激情的过程应当是理性的。每一个追求更大激情的人都应该尽可能善良守序,否则就可能无法自控而走向疯狂。那时你就不是一个看清真相而负责任地及时行乐的智者,而是一个不能自已的欲望的客体罢了。
其实,在虚无之殿的出口,一直还有另一条道路,那就是把激情同贪爱、嗔恨、愚痴等一同归入不净而希望清除掉的佛教。
空有不二
我在2019年的初秋参加了一个十日内观课程。在十天时间里,保持静默,与任何人没有交谈,避免和任何人的眼神接触和肢体接触,每天只有五件事情,吃饭、散步、睡觉、打坐、听葛印卡的道理同时腹诽。每天十点睡觉,四点起床,打坐十余个小时,现在想起,是一段特别的经历。活动是禁止纸笔记录的,但在看似没有尽头的静默里,度日如年的漫长里,我的思绪实在太多。很遗憾中途违反了规定,写了21张餐巾纸。我想将这些整理出来,称之为“南禅寺妄想录”,但一直迟迟未能真正开始。直到离那时已有一年余的今天,我在时光之流中又飘了许久,许多细节已全然忘记,餐巾纸的扫描件也大多看不明白了。机缘何时再来,暂不可知。
好的生活方式
上文谈过一些我关于生活方式的看法,但这是值得再细谈的。因为一切关于意义、社会、人性的思考要落到实处就是关乎生活信条和生活方式的选择。
好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四点:
- 维持存在
- 更多的愉悦
- 钝感
- 简单。因为生命是赤裸裸的,没有什么是必须拥有或遵守的,所以简单几乎是必然结果。重要的是,简单能够释放心力,去关注更在意的。
生活方式和做事方式大多会被归因至人的本性。关于本性,我有一些想法。
- 本性可改。见识影响观点和思维,进而决定对人事物的反应模式,以此形成一个人的对内的思维模式和对外的个性特征。所以随着人的认识的增长,其对于世界的理解也在改变,个性是可能随之改变的。
- 过程困难。不断地怀疑又劝自己相信,不断地推翻又试图建立,直到完全的怀疑和推翻,但又能够任意地相信和建立,这个过程无疑是在毁灭自我,是痛苦不堪的。理想的成果是一个合格的社会工程师,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他不相信任何信条但又能让人认为他持有某些观念属于某一类人。他可以是自己,也可以表现成他所观察或想象到的任何有强烈个性或平平无奇的人。他有着最深的孤独,最彻底的怀疑,但他在人类社会游刃有余,并且享受这种可以成为任何人所带来的乐趣。他没有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就是权游里的无面者。直到这一刻我才想到,当初只觉得无面者很酷,实际上这是一个智慧而勇敢的人所必然走向的归宿,一个真正理解了人的人。
- 然而这是痛苦的,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在这个世界,顽固的清醒者过不上一天好日子,并且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糊涂者。真正的清醒是不应该有执念的,而应该是玩世不恭和得过且过的。
- 好的生活方式是成为一个入门级的无面者,享受存在和执念带来的快乐。
- 其实钝感也就是同时削弱快乐和痛苦的感受。最资深的钝感就是涅槃。
- 这其实是死局,快乐和痛苦一体两面。没有人能够只快乐而不痛苦。想要不痛苦,要么能力变强,想要的都得到,要么感受变弱,掩耳盗铃。想要快乐,就必须有得到的愿望,有执念,并且有能力满足。
- 所以人在这个世界的出路有两条,变强,守住执念,于是,不失去自己的愿望,有能力满足愿望。或者就是另一条,抛弃执念,将痛苦和快乐一并剔除,让自己生活在无尽的平静之中,犹如死亡。这就好像,泼洗澡水将孩子一起泼掉,或者说是,因噎废食。我宁愿选择前者。
底色非要悲凉?
我必须承认第一次在十三邀听马东说这个词时我有拍案叫绝的冲动,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认可自己也是底色悲凉的。某天刷牙我忽然觉得这个想法是很搞笑的。和许多其他标签是一样矫情做作的。一个真正的无面者何来底色呢?只要还有底色,就还有执念,就还没真正看破。当然人靠执念活着,看破之后仍然可以选择一些观点生活下去,但这套观点必定是让自己能够过得舒服的。选择悲凉的底色实在不是明智的,更大可能是没有真正选择过。
当你知道1+1=2之后,你无须在每次进行数学计算时都叹息,1+1何以只等于2,而不能是3、4,甚至更多。所以所谓底色悲凉其实大可不必。既然无意义,那么就专心于乐趣,不必再纠结意义。说底色悲凉,其实还是境界不够,真正能够放下无意义,必须彻底理解、相信、接受,意义不存在,我们也不需要。这之后,就不会再说什么底色悲凉之类伤春悲秋的话了。
兜兜转转到最后,我觉得还是只有庄子是最透彻的,无所待才能逍遥。
参考文章
更重要的,是那些未被列出来的
闲言语
最终来说,此文并没有像样的结构,只是多个伤感或无聊时刻所闪现的只言片语的堆积,以一种可疑诡异的形态呈现,像一个不知怎么就跑起来了的程序,也像人生中那些仓促上场又匆忙别离的时刻。
夜深了一天就要结束,这些凌乱思绪在我看来也不那么重要了,也许另一个世界线里,我能找到一个午后,很好地理清所思所想,得出一些像模像样的结论或是原则,但,那又如何呢?
就这样吧,那些我以为的理解,可能从未发生。而宇宙很大,生活更大,相信日子值得一过。